▲达里雅布依乡地理位置。 阎天雷制图
▲村民依明·买提库尔班的“芭子房”。
▲依明·买提库尔班的父亲。 本报记者白佳丽摄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白佳丽 在“死亡之海”塔克拉玛干沙漠,千万年的风吹过亿万年的沙,吹散远去的阵阵驼铃声。 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之心的新疆于田县达里雅布依乡,在宁静的时光里默默用最素朴、最原始的样貌绽放,一群曾被视为“野人”“遗民”的神秘克里雅人,百年来隐居在这“死亡之海”的“海心”。 沙海(电视剧)往事 从沙漠南缘的新疆于田县城出发,向北,再向北,沿着克里雅河岸,穿过饱经沧桑的胡杨、红柳,翻过高大连绵的沙丘,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心,便来到了距于田绿洲240多公里、位于克里雅河尾闾、一个被称之为“沙漠肚脐”的孤岛——达里雅布依乡。240多公里的路程,越野车要走7小时以上,才能抵达1989年设立的达里雅布依乡乡政府。 塔克拉玛干沙漠以33万平方公里之浩瀚,成为中国最大沙漠、世界第二大流动沙漠,被称为“死亡之海”。“达里雅布依”是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神奇绿洲,369户、1342名牧民世居于此,游牧于原始胡杨林之中。 “达里雅布依”,意为“大河沿”。这条大河,就是克里雅河,在维吾尔语中是“漂移不定”的意思。它发源于昆仑山,自南向北流去,纵贯于田县,沿河形成了一条东西宽10公里、南北长300多公里的绿色长廊。在浇灌于田绿洲后,蜿蜒北进,深入沙漠腹地,竭尽最后之力,在河流尾闾孕育出小小的达里雅布依绿洲。 1895年,沙漠深藏的古老历史和克里雅河书写的古代文明,被前来探险的斯文·赫定发现。 瑞典籍探险家斯文·赫定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寻宝。在沙海中找到唐代的丹丹乌里克和汉晋时期的喀拉墩两处遗址后,他翻越沙丘、穿胡杨林、过芦苇丛,意外地发现了这处世外桃源。 他在著作《亚洲腹地旅行记》中说:“树林中的老居民是真正的隐者。”他称这里是“通古斯巴孜特”,他把这些居民称为“半野人”。 除了中外探险家、考古和科研人员,对外界而言,达里雅布依是个陌生的名字。在其100多公里以外的尼雅古城——汉代精绝国,因出土著名的“五星出东方利中国”护锦更为世人所知。 上世纪90年代,中法联合考古队进行沙漠田野考察,发现了西汉时期的圆沙古城。 这一系列重要遗址的发现,令达里雅布依所守护的克里雅绿洲,在考古界一举成名。 1982年,一支石油地质勘探队从新疆沙雅县向南,乘坐沙漠越野车走进克里雅河绿洲。车辆发出的巨大声响,吓得沙漠放牧人转身就逃。“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发现长尾巴野人”的消息,传出了沙漠,震惊了世界。 所谓“野人的尾巴”,是克里雅人别在腰后的斧头长柄。不用牧鞭的克里雅人离不开斧头,他们砍伐胡杨树枝让羊儿吃树叶,还要劈斩枯死的胡杨,作为烧饭取暖的柴火。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,打开人类文明之谜的钥匙在塔里木盆地。在这里,许多游牧民族演绎着他们逐水草的大迁徙,证明着他们在人类进程中的存在和消失。 这些自称克里雅人的居民,他们的祖先是谁?他们又从哪里来? 克里雅人来自何方? 如今,依旧没有文字记载这个族群的前世来自何方,可是探寻他们的今生,就会发现生活在沙漠秘境的他们与自然已经融为一体。当地人称这条飘移不定的河流为克里雅河,与河相伴的他们自称为克里雅人。 关于克里雅人的来源,有五种说法: 一种说法是,克里雅人为西藏阿里古格王朝后裔,17世纪中叶,古格王国(公元9世纪诞生于西藏阿里地区)在遭到克什米尔的拉达克多年进攻后,城破国亡,有两支百人小分队翻越昆仑山,沿着克里雅河开荒造田,放牧狩猎。饱受战争之苦的他们,选择了与世隔绝的生活,并延续至今;另一说法是,克里雅人原本就是沙漠土著民族;第三种说法最具传奇色彩,克里雅人是2000年前神秘消失的古楼兰人的一支;第四种说法是,克里雅人为欧罗巴高加索人种。 1994年“中法克里雅河联合考古队”于圆沙古城发现6处墓葬群,其中两座墓葬形式分别是男女单人仰身屈肢葬、一对男性相向合葬,属于较特别的葬式。而墓中干尸大都穿戴粗毛织物,面貌高鼻深目,被认定为欧罗巴高加索人种。 第五种说法,克里雅人是当年于阗国居民的后裔。今天的于田县,古名“于阗”,是古代西域佛教王国,汉唐时为丝绸之路重镇之一,唐代为安西都护府安西四镇之一。自喀喇汗国吞并于阗,将其佛教寺庙悉数焚毁,于阗人亡命他乡,居住于达里雅布依。 “青海长云暗雪山,孤城遥望玉门关。黄沙百战穿金甲,不破楼兰终不还。”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这首诗中提及西域三十六国之一的楼兰,可遥见西域当年的大漠雄浑。 透过历史厚厚的帷幕,遥想当年,旋转的胡舞和戴着面纱的楼兰美女,惊艳了过往客商的眼睛,佛寺的暮鼓晨钟在大漠上空飘荡,克里雅人守护着克里雅河,在落日的余晖中享受时光的宁静。 与河共生 日出日落,风起沙落,克里雅河年复一年地流淌着,沙漠里的时光仿佛凝固了,纵使外面的世界飞速前行,这里一如既往。 逐河而居、与河共生的克里雅人,凭借最贫瘠的生存资料,维持最简单的原始生活。遮天蔽日的沙尘暴、极端干旱的天气、随时淹没居所的流沙,在外人看来严酷的生存环境,却成就了他们与自然相互交融最易满足的生活。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他们居住的“芭子房”时,克里雅女人早已下地挖大芸去了,男人们则放羊、拾柴,一天的劳作就这样开始。 目所能及都是黄沙与胡杨,整个世界寂寥而空旷。女人们脸上的神情那么平静,男人们的表情如此豁达,他们把日复一日的清贫生活,视同四季的轮回,似乎天生如此。 没有互联网、微信、高铁等现代文明,有的只是为了生存而必须劳作的生活。在这里,一切都那么原始、简单。 没有泥土和石头,克里雅人就用他们的智慧,因地制宜修建起了“芭子房”。作为达里雅布依典型的传统民居,房子全部用胡杨、红柳和掺入芦苇的克里雅河淤泥建成,与两汉时期喀拉墩古城“木骨泥墙”的建造方式无异——四方的房子,用完整的一段胡杨树皮做门,粗的胡杨木构建房子框架,细的红柳编成一排墙。房屋的孔隙中,能够看繁星满天。 饮食也极其单调。“库买其”是克里雅人最常吃的食物。胡杨木燃成的炭火将黄沙烧得滚烫,拨开炭火与沙子,把和好的面团放置其中,再用沙子掩埋烤制。不久,撩开沙子,金黄色的“库买其”散发出麦香,拍打、吹擦干净,再用刀分割装盘,就是每天的食物了。 最原始的生活方式,保留了人与人之间最原始的感情。无论参加什么活动,人们都充满神圣的仪式感,人人穿戴讲究。 “红白喜事” 结婚是全村的大事。过去交通不便,谁家有喜事,主人必须提前20天甚至一个月,骑着毛驴或者摩托车,一户传一户,将信息传递到胡杨林的所有人家。 当地村民居住分散,户与户之间相隔几公里乃至几十公里、上百公里。散布在胡杨林之中的院落,或隐在沙丘边,或卧在河滩上,村民彼此难得见上一面,婚礼是他们叙旧拉家常的最好机会。婚宴很简单——大约每三位客人享用一盘抓饭,一碗解腻的浓茶。克里雅人不事农耕,大米要从县城运来,吃上抓饭是最为奢侈的享受。 “让我感动的是他们对家园的热爱,这里见证了几十代人的生与死,直到现在,人们依然热爱并留恋这片土地。”《最后的沙漠守望者》导演沈鹏飞说。 过去,克里雅人的墓葬方式是“胡杨根葬”。砍伐一根胡杨,挖空中间,作为“灵床”,将遗体放于胡杨木棺内,然后用沙土填埋。克里雅人喜欢选择地势较高、干燥不易返碱的地方埋葬棺木。在为逝者完成祈祷后,人们会在坟墓上插一根胡杨木以作标示。 如今,每周一,乡政府大院内都会举行升国旗仪式,这已成为达里雅布依的一个节日。 一大早,男人们身着整洁的服装,女人们打扮得漂漂亮亮,从远近不一的家中出发,汇聚到这里。 国歌响起,湛蓝的天空下,鲜红的国旗缓缓升起,参加升旗仪式的克里雅人满脸肃穆高唱国歌。那一刻,原始和现代,隔绝与开放,过去与现在,交汇在一起,令人感受到这里是960万平方公里上神圣的一角。 最原始的地方,教育如今已是头等大事。过去,全乡孩子在乡政府边的小学读完三年级后,就全部进入县城的寄宿学校继续学习。现在,随着易地扶贫搬迁的进展,孩子们可以免费在新的扶贫搬迁点就读、住宿、生活。陆续,达里雅布依也有了考上大学出外读书的学生。 留守还是迁徙? 克里雅人一直沿袭着原始的生活方式,他们素朴的生活哲学和顽强的生命力,令人体会到与世无争的自在和远离喧嚣的恬淡。 然而随着克里雅河间歇断流、荒漠化加剧,克里雅人正在失去他们坚守的家园,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方式必将成为历史。 另一方面,克里雅人长期生活在贫困环境中,整个于田县亦属深度贫困地区,贫困发生率高达19.3%,165个村中有114个深度贫困村,达里雅布依乡自然是扶贫重点。 2016年,于田县政府综合研究后决定,对达里雅布依进行易地扶贫搬迁,翌年在离原乡约100余公里处建立新村。新搬迁点的房屋整齐坚固,且通水通电,比克里雅人原先住的小屋耐用许多,有学校、卫生院、车站、旅游接待中心等基础设施,为迁来的克里雅人尽可能提供生活便利。在那里,还有一条90公里长的柏油路通往沙漠之外。 2017年,当地的102户、396名贫困户告别苦咸水与风沙,搬到新搬迁点。他们将羊和大芸托管给亲朋,并在政府帮助下,一些人有组织赴区外或本地就业。每家除每人25平方米的新房外,还增加了20平方米的旅游接待标准间,以便今后达里雅布依发展特种旅游时增收。 今年年底前,还有114户、443名贫困户搬迁至扶贫安置点。 随着搬迁,深入沙漠200余公里的达里雅布依乡政府周边的店铺已渐渐失去往日的热闹,过去,这里曾是达里雅布依的“中央商务区”。两年前,土生土长的阿不都拉·塞地把自家房屋改造成商店,商店就在最热闹的三岔路口。因为沙漠腹地难觅水果,所以他花“重金”托别人运来的几筐橘子和苹果最为走俏。 走在百米长、密布沙粒的街道上,看到街道两边依次排布着故乡超市、戈壁滩快餐、希望日用品店、沙漠绿洲快餐厅,还有修理铺和台球厅。一些还在营业,一些店主已经搬迁,在新定居点做起了生意。 托合提·达玛正赶着羊群回家,因为还要走上4个小时,所以经过乡政府时,他会在拉面店里歇歇脚,享受一顿“大餐”。 而唯一的台球厅是年轻人的聚集地。过去,家远的小伙子们甚至骑几个小时摩托车来台球厅赴约。 买吐逊·玉素普是台球厅的老板。两年前,他偶然在县城看到这种“新运动”,就下决心将这门生意带到沙漠中。 “最难弄的就是台球桌!”买吐逊·玉素普花了7500元,买了3个台球桌,雇来大货车在沙丘与河道间颠簸了3天,才将它们运到店中。他还照着县城台球厅的样子,在自家树干上绑上了音响。 作为第二批搬迁户,买吐逊·玉素普将在今年年底前告别台球厅。倒计时的日子里,克里雅人有故土难离的乡愁,虽有不舍,但更多是对新生活的渴望。买吐逊·玉素普说:“我要把台球桌运出去,继续开家台球厅。” 未来的路就在前方,克里雅人的根却永远在大漠深处,因为那里有他们世代守护的绿洲,那永远灿烂的星空,那死而不倒的胡杨,那见水就生的芦苇,还有大漠带给他们的独有的原生态人生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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GMT-5, 2024-11-7 21:57